设计人民币的大国工匠 30余年后身份才解密

　　5月18日，成都。何清泉坐在自己的工作室内，背后的大幅油画，画的正是他设计防伪的第四套人民币。

　　何清泉讲述自己如何为人民币设计防伪。

　　隐居成都的何清泉：“我就是个爱画画的老头”

　　人物名片

　　何清泉 1953年出生于四川省西充县，10岁习画。1974年，何清泉进入央行东河印刷公司，从事人民币防伪设计，成为中国第一版大面值人民币100元和50元的设计师之一。2009年，他入选人民日报社主办的《环球人物》杂志所评选的“60年新生活第一人，巨变时代探路者”。

　　钱币故事

　　第四套人民币 发行于1987年4月到1997年4月之间的第四套人民币，是钱币收藏界的热门藏品。第四套人民币的50元和100元有1980年及1990年两个版本。其中1980年版的50元纸币，称得上是收藏界的“币王”，价格能升到面值的80至100倍。

　　你这个‘蓝100’，3000元转让给我吧，行不行？”5月18日，在成都文殊院门口，年轻的人民币收藏爱好者正竭力劝说，想让一位老者割爱。老者乐呵呵地听着小伙子“忽悠”，听完后才摆摆手，把纸币在阳光下一晃，“看清楚点，年轻人，这张没水印的纸币是假币，不能给你收藏呀。”

　　小伙子嘟囔着离开了，他不知道，刚刚这位老者，就是百元人民币设计师之一——何清泉，第四套人民币的100元、50元中采纳的很多防伪设计，都出自他手。

　　谈到自己是中国第一版大面值人民币设计师之一的身份，何清泉咂了一口茶，悠悠地对华西都市报记者感叹道，“其实，我就是个爱画画的老头。”

　　小城名人

　　19岁时他画出5米高伟人像

　　何清泉的工作室在文殊坊五岳宫街、成都书院的庭院深深处。5月18日上午，华西都市报记者来到这里时，草木疏影间，已到花甲之年的何清泉正悉心为门口的迎客松松土。穿着简单POLO衫，眉目和善的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不少。

　　“已经不年轻啦。”何清泉告诉记者，最近他常常会在梦中回到少不更事的年纪。

　　距离南充市区25公里，西充山下西充县，是何清泉的家乡。浅丘地貌、气候温和的小县城，给了少年何清泉最初的灵感。他的父母是普通农民，但家中三个叔伯都是“读书人”，耳濡目染间，何清泉从小就爱写写画画。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时隔半世纪，何清泉仍能随口背出这些感染他的句子，“那时候就想把脑海中的画面都画下来，画给大家看。”

　　1972年，何清泉高中毕业。西充县仁和镇刚建好的文化广场，需要一幅毛主席的半身像，初生牛犊的少年接下了这个重要任务。

　　“画主席的画像，必须要画好。”眯着眼睛，何清泉回忆道，彼时年轻的他站在广场中间的高架上，每天十里乡亲都站在旁边“看热闹”，多的时候，有上千人，围着画画的何清泉。“我一点都不怯场，眼中心中只有画。”完成5米高画像之后，何清泉彻底成为“名人”，整个南充地区都知道有个姓何的小子很有才。

　　那一年，何清泉19岁。

　　千里挑一

　　招待所厨师推荐考进神秘造币公司

　　广元市旺苍县，坐落在崇山峻岭之中，嘉陵江支流东河岸边，地势北高南低。

　　1965年4月，中国人民银行派人经过数次勘察、选点，最终决定在此定点，筹建印钞、造纸、机械制造和贵金属提炼、热电等四个企业，定名为东河印制公司。人员主要来自北京、上海、沈阳以及四川本地，职工人数最多时达到三千多人。

　　“用现在的话说，那时候的东河印制公司，就是川北的‘托拉斯’了吧。它是中国最权威，最大面值及最大印钞量的印钞机构联合体。”何清泉说。

　　1974年，命运的齿轮将何清泉和这个神秘工厂连在了一起。

　　“那年，东河公司要补招一个学习人民币防伪设计的学员，指标给了四川。”何清泉回忆说，尽管当时报名的人不少，但是门槛并不低，要有绘画功底、文化基础、基层锻炼两年、未婚，还有身体条件和政治条件。三个月的时间，1000多名报名者全被“刷”了下去。

　　何清泉的入选颇有戏剧性。当时，在人民银行招待所，招生的老师正在担忧找不到合适的人，正在收拾餐具的厨师手一挥，“我给你们介绍一个会画画的娃儿，叫何清泉。”

　　直到现在，何清泉都不知道那位改变了他命运的厨师是谁。

　　“其实考试很简单，一对一的考试，就是画那期《电影杂志》的封面人物，明星张金玲。”让何清泉记忆犹新的是，当时的考试纸很不好上色，何清泉用废了一张后才找对感觉。

　　“后来我才知道，那就是人民币打版的专用纸。”

　　匠心独具

　　幕布投影获灵感开创数字化防伪

　　在何清泉现在的工作室，挂着的两张120mm×60mm大幅油画格外醒目，那是他按照比例扩大后的100元、50元人民币，也是新中国第一版大面值人民币。

　　进入东河印制公司不到两年，何清泉就独立完成了论文《关于怎样改进我国钞票纸水印》。在论文里，何清泉首次提出了数字化防伪设计的理念，这一技术，被应用到了第四套人民币100元和50元纸币防伪设计中，何清泉也被称为人民币防伪数字化设计领域的第一人。

　　拿出自己收藏的真币，何清泉在阳光下翻了翻。“看见没有。”指着钞票左侧的空白清楚显现的毛主席头像，何清泉向记者介绍道，“前三版人民币的水印是天安门和五角星，是做起来比较简单的二维图。到了第四版人民币，我们想将水印做成三维人像，难度增加了很多。”

　　针对纸张上的防伪特点，何清泉说，对比几何图案水印，第四套人民币采用的人物头像水印，不仅要表现线条，而且还要体现出明暗层次，因此在工艺上要复杂得多。此外，第四套人民币从油墨、制版、印刷工艺上均加强了防伪，“这也是中国制钞工艺的一大进步。”

　　何清泉告诉记者，他对人民币防伪数字化的灵感，来源于在南充地区文工团时布景的经验，“用幻灯片在舞台的幕布上投影出毛主席的头像，让我心中一动，能不能用到人民币防伪上呢？”

　　何清泉没想到，1980年版的50元纸币收藏价值倍增，被业内人士看做收藏界的“币王”，他也成为收藏界的“币王”设计师。

　　“什么‘币王’哟，我还不是曾经因为赶时间，没仔细看，收到过100块的假币。”摸摸后脑勺，何清泉爽朗一笑，“就是这张，我专门收藏起，让大家注意辨认。”

　　雪藏多年

　　人民币设计师身份30余年后才解密

　　因为在人民币防伪技术上的突出贡献，2009年，在新中国成立60周年之际，何清泉被人民日报社主办的《环球人物》杂志评选为“60年新生活第一人，巨变时代探路者”，成了中国60位特殊贡献专家之一。从1974年进厂，直到那时候，他的亲朋才知道他在印钞厂的工作内容。

　　“我们进厂后的第一堂课，就是保密课。”何清泉说，妻子在兵工厂工作，他在印钞厂工作，清楚彼此工作性质，所以结婚34年，他们从未问过彼此的工作内容。“习惯成自然了，大家都彼此信任，相互支持就够了。”

　　有亲友跑来问他，“老何呀，你们那个厂里还有武警把守，听说里面都是劳改犯在做事，是不是呀。”何清泉呵呵一笑，回答道，“你看我是劳改犯吗？”

　　何清泉珍藏着一把二胡，那是他参加造币公司乐队的“行头”，当时，文工团最多有到180人，他所在的乐队有40多人。“并不是玩票，是精通。”何清泉很自豪，他们乐队的乐器，是在北京定做的，成员也都是多年的“练家子”。

　　从大国工匠到任性画家画姑娘被批,立誓“再也不画人”

　　如何丈量金钱到艺术的距离？在何清泉眼中，这并非难题。作为人民币设计师，他曾经是距离金钱最近的人。如今，他隐居于市井生活之中，捕捉风景中的细微美好，塑形他所期待的理想世界和物质生活。

　　艺术家的偏执和任性，在个性温和的何清泉身上也有体现。1998年，何清泉放弃“铁饭碗”，从单位内退，他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到油画、书法的创作中。

　　翻看何清泉的画作，多是江河山川和花鸟，谈起自己鲜少画人的原因，何清泉露出了孩子般的神情，“哼！年轻的时候帮厂里的小伙伴给姑娘递纸条，结果被工会主席知道了，她把我说了一通，含沙射影地说我画画就会画姑娘，所以我一气之下，立誓再也不画人。”

　　夫人坐在一旁噗嗤一笑，“他就是这样一个人，那时候一般人会想，哎呀，多惭愧或是怎样，但是好像他的脑子没有这个。”

　　首次卖出画,觉得“星星都亮了”

　　任性潇洒的艺术家何清泉也遇到过打击。

　　离职以后，何清泉将自己的小幅临摹油画拿到家附近的字画行售卖。“结果我要价也不高，居然三个月都没有卖出去。”

　　何清泉没有放弃，他又一头扎进创作中。后来，将自己的画作带到大慈寺去拍卖，最终卖出1000元，“当时觉得，我的世界星星都亮了。”

　　用油画表现五彩斑斓的九寨沟，是中外整个绘画界头痛的事。“我画了6年九寨，觉得还是没有攻克下。”抿上一口茶，何清泉笑道，“可是我这个爱画画的老头儿，偏就要试试。”

　　潜心创作10余年，何清泉50幅中小油画在国美、博艺等拍卖行以单幅8000元至360000元不等价拍出。其作品主要被上海、台湾及纽约等藏家所收藏。“我觉得我有自己的风格。”何清泉说，他将中国画的神形皆备、似是而非和西画的写实、材料厚重结合，摸索出了自己的特色。

　　“画画就是我情绪的出口、梦想的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