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中国实施“全面二孩”政策后，关于“取消生育限制”的声音在民间时有发出。不过，即便是在对生育罕有限制的西方国家，对于“放开了生”是否真的对经济有益无害、个人是否应该出于某种公共原因而节制生育，也存在多种声音。
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伯尔曼生物伦理研究所学者、生物伦理学硕士导师特拉维斯·里尔德（Travis N Rieder）日前在英国《卫报》上以《我们为何应该少生孩子：为了保护这个星球》为题，阐述了其控制生育的理由。他的观点是：想要减缓全球变暖，必须控制人口规模。里尔德的研究领域为生育伦理、气候变化伦理等。第一财经在此节译该文，以呈现人口问题上的不同声音。
作者特拉维斯·里尔德
今夏早些时候，我发现，由于我对气候变化与生育伦理之间关系的研究，我陷入了一场激烈的辩论。
几十年来，环保主义者们一直出于各种原因而担忧人口过多，我的主张是：气候变化方面正在加速到来的临界值提供了唯一过硬的理由，迫使我们采取行动，减缓人口增长速度。
很明显，这一主张触动了人们的神经。我的私人邮箱挤满了人们对此的回应邮件，在媒体上发表的文章获得了无数评论，在Facebook上的言论也有超过7万次转发。我很感激有这么多人花时间阅读和思考这些文章。
阅读并消化了这场辩论中的观点之后，我想回应一下那些对我的研究最显眼的批评。我的工作包括对“人口工程”的研究，后者是指对人口规模和结构的有意识管控。
简言之，对我的观点持反对意见者不外乎认为我反应过度，或者认为经济将因控制人口而萧条。这些都没有改变我的信仰：我们需要在这个气候变化时代讨论生育伦理。
其中的一些评论认为，气候变化是一个骗局，是那些想控制全球资源的人设计出来的。这不值一驳。
其他担忧则需要回应。很多人说，气候变化的情况没有那么糟糕，不至于需要抑制生育小孩等个人欲望，不必制造恐慌。
我在自己的书中表示，比起工业化之前的水平，摄氏1.5~2度的升温将是“危险”、“很糟”的；而4度将是“灾难性”的，将导致地球上很大部分的区域“大面积不适宜人类居住”。以下是我基于我认为可靠的来源，得出的概要证据：
世界银行的一份报告预测，升温摄氏1.5~2度，极端气候事件、高死亡率的酷暑、严重干旱将增多，粮食产量将下降，而变化无常的疾病媒介将衍生出难以预料的传染病大流行。海平面将会上升，与此同时海啸将危及沿海城市。世界卫生组织预计，2030~2050年——也就是达到这一升温幅度的时候，每年至少有25万人将因气候变化导致的危害而死亡。
也许在富裕国家，我们当中的很多人将免受这些危害。但孟加拉国、基里巴斯和马尔代夫等国那些对气候变化抵御能力脆弱的民众所受的威胁却真真切切。事实上，这种不平等正在扩大，因为全球富人们是气候变化最主要的加剧者和获益者，而全球穷人们则是气候变化首先和最严重的受害者。
全球升温将导致很多穷人丧失基本的环境人权，比如获得清洁饮用水的权利
世行预测说，升温摄氏4度，那么夏天的每个月都将比有记录以来的高温天气更热，中东、北非、地中海沿岸将经历致命的暑期。很多沿海城市将完全降到海平面以下，所有的低海拔岛国将被放弃。数以亿计——如果不是数以十亿计——的人口将成为气候难民，他们的家园将无法居住。
正因为上述这些描述，我坚持我的观点。
还有批评者表示，我鼓吹低生育率等于“仇视婴儿”甚至“反生命”。
很明显，我不仇视婴儿。我非常喜欢我自己的孩子，以及所有的小孩。
这一“反生命”指控非常有趣，但也谬误。其前提似乎是：那些鼓吹降低生育率者一定憎恶人类，看不到人的价值。但这种断论其实是把事情搞反了——对气候变化的严重关切其实是出于对人类生活的关切，特别是关切那些因气候破坏而受影响的人的生活。
此处存在着“帮人们幸福”（making people happy）和“创造幸福的人”（making happy people）之间的区别。当我给予饥饿者食物，或者防止灾害降临某人头上，那么我就增进了他的福祉。但我如果创造了一个人，而且要给他食物、防止他受灾害，那就是在创造一个将会幸福的人。在前一种情况下，我因为帮助一个现有的人而增进了世界的幸福；而在后一种情况下，我因为创造了一个将会幸福的人而增进了世界的幸福。这就是两者的区别。
像很多哲学家一样，我相信“帮人们幸福”比起“创造幸福的人”更好。那些已经存在的人们有其需求和愿望。去保护他们、养活他们，是基于尊重生命的理念。而不去创造一个人并无什么危害。
更进一步，我认为，如果把“创造新生命”放在比“关怀现有生命”、“不危及现有生命的生活”更优先的位置，反倒是更加“仇恨生命”的。
还有的反对者认为，人不仅仅是消耗者，还是创造者，他们将让世界更好。
是的，人是创造者，很多美妙的事物都源于人的天才。但每一个人——不管他是天才还是笨蛋，会拉动还是阻滞经济——都仍然是消耗者。
有一种资源，我们非常有限，那就是地球吸收温室气体而不至于剧烈破坏气候的能力。而每多一个人，大气中温室气体的含量就越高。所以，尽管人类很有希望自救（事实上，我们的确非常需要智慧的人们开发出技术来把大气当中的碳移除掉），但自救的办法不能是生尽可能多的孩子，以期解决气候变化问题。每个孩子都是温室气体的排放者，不管是不是天才。
最后一种观点是，降低生育率将毁了经济。
一些评论者举了日本、意大利和德国等低生育率国家为例说，这些国家面临的问题表明，真正的人口危机在于不断下降的生育率，我们需要更多孩子来成为健康、年轻的生产者，以保持经济的引擎活跃。
真相是这样：一个不限制生育率才能健康的经济，会在一个资源有限制的世界里受到伤害。如果我们的经济真的没法在增长放缓甚至负增长的生育率下仍然繁荣，那才表明我们遇到了不管是哪种麻烦。
为什么呢？很简单，我们的人口不可能永远增长。我们要么现在就考虑怎样一边致力于保持可持续的人口规模一边保证经济发展，要么忽视人口膨胀问题，直到大自然把这个问题向我们提出来——很可能以一种暴烈而意外的方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