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18日,随着气温下降,流感进入高发期,北京儿童医院迎来就诊高峰。
2017年12月26日,武汉市儿童医院,因输液位置不够,家长自行购买撑衣杆做“挂架”。
在这场流感中,奥司他韦颗粒一度脱销。
这个冬天,流感来势汹汹。北京市卫计委公布的数据显示,2017年第46周,流感报告数不超过500例,到新年第一周,这个数字变成9548例,是前者的19倍。时隔多年,低调的乙流病毒卷土重来,让人措手不及。
流感疫苗失手了?抗流感“神药”脱销了?上医院排队6小时,看病3分钟?伴随着人们的各种疑问,北京市卫生部门和各大医院展开了一场流感阻击战,将人们从流感的包围中拉离。如今,这场战争硝烟渐平。随着学校和托幼机构放寒假,以及春节假期的到来,人群聚集性减少,北京流感活动强度将会进一步降低。
幼儿园空了,医院儿科挤爆了
这个冬天,李伟一家三口都“中招”了。
先是4岁的儿子连续两次被流感击中。孩子在香河园街道附近的幼儿园上学,从去年10月末开始,班上不断有家长带孩子看病、回家静养,好了之后又送回来。一共20多个小孩,算一算,被感染的孩子已过半数。
去年11月初,李伟的儿子也开始流鼻涕、半夜发烧,两三天不见好,李伟和老婆连忙把孩子带去医院。不到一个月,孩子又出现类似症状,折腾了一个多星期,才算摆脱了流感的魔爪。
孩子好了,老婆又病了,浑身酸痛、发烧,直到现在仍然每天重重地咳嗽。李伟的症状虽没这么严重,但也一直身体难受。
张浩家也经历了几乎同样的遭遇,孩子两次“中枪”、夫妻二人也未能幸免,幼儿园中,一个接一个的小朋友病倒。
去年12月下旬的北京儿童医院,早上十点,大厅叫号屏上数字便超过200。座位上、过道里挤满家长和戴着口罩的小孩,咳嗽声、啼哭声混杂在一起。由于人数过多,家长带着患儿等上六七个小时是常事,有的一家子凌晨四点来到医院,回到家就到了下午六七点。
根据儿童医院给出的数据,日门诊量已过万。首儿所呼吸道感染、发热患儿,也比平时增加了两成左右。很多爸妈们感叹:“没有经历过带娃看病排长队的爸妈,真的不足以谈人生!”
其实,作为季节性流行传染病,每年的秋冬时节,北京都会迎来一轮流感高发季。然而,这一次的流行强度令人猝不及防。
有数据为证。如果将近三年每周的流感病例报告数汇总,在坐标轴中制成曲线,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从2017年第44周(10月30日-11月5日)开始,一直到2018年第二周(1月8日-1月14日),近80天的时间里,每周的报告数始终向上猛蹿,将上一年同期的数据曲线严实地压在身下。
北京市卫计委介绍,上一轮的流感在2017年第1周抵达峰值,周报告发病数在2000上下。到了今年第1周,发病数超过9000,并在下一周突破1万。
换句话说,两轮流感最高峰时,报告的发病数比例几乎达到1:5。
不仅是北京。全国很多地方,这一轮流感都来势汹汹。
2018年1月1日到16日,浙江省报告流感15528例,比去年同期增长15.15倍。同样是1月,天津市海河医院贴出告示,因该院儿科医生超负荷工作均已病倒,从7日开始儿科被迫停诊。国家卫计委疾病预防控制局最新公布的数据显示,2017年12月,全国流感发病数超过12万。
甚至不仅是中国。世界卫生组织“全球流感规划”主任张文庆在近日接受媒体采访时指出,世卫组织正通过其“全球流感监测和应对系统”密切监测全球的流感形势。基于流行毒株和疫苗推荐分析,北半球此次流感季可能形势严峻。
进击的流感兵团VS押错题的疫苗
流感并不稀罕,为何今年受波及人群如此之广?
先要从流感病毒如何侵略人体说起。
当你走进医院、学校、地铁站、餐馆等任何一个人流密集的场所,与其他人呼吸相闻时,一旦近在咫尺的他/她携带流感病毒,咳嗽和说话的同时,包裹在飞沫中的病毒被你吸入鼻腔,一场看不见的进攻便开始了。
在显微镜下,流感病毒是一个个类似海胆或水雷般的物体——圆圆的球状物,表面插满长棍状和钉子状的凸起。在球状物中,紧锁着病毒的生命密码RNA等物质。“棍子”(血凝素)和“钉子”(神经氨酸酶)的任务,是劫持健康的细胞、送入病毒遗传物质,这也意味着被攻略的细胞,实际成为了病毒的子宫和工厂。
当流感病毒进入人体,与咽喉、肺部等部位的上皮细胞亲密接触时,“棍子”就像一把钥匙,能够刷开人体细胞表面的糖分子唾液酸的“门禁”,进入细胞内部。
之后,RNA、相关蛋白质等包裹在“球”中的物质在细胞内释放,掌控了整个细胞,不断复制出成千上万个“自我”。紧接着,“钉子”切断细胞与病毒新生儿之间的联结,赋予它们行动自由,这些巨大数量的新生病毒被释放出来,开始捕获其他的人体细胞、开启下一轮攻城略地。
在这个过程中,人体的免疫机制被一层层唤醒。“炮手”自然杀伤细胞会将“反叛”的细胞杀死,“清道夫”巨噬细胞则将细胞残骸吃下,同时向人体释放信号、吹响战斗号角。特种兵T细胞随即赶到战场,将病毒挨个儿从细胞中取出,“狙击手”B细胞则生产出大量蛋白质抗体,将病毒杀死。
与此同时,由于细胞被杀伤、人体体温上升、神经敏感度提高等变化,人体随之产生全身疼痛、发烧、咳嗽等症状。战争结束,身体逐渐痊愈,对于病毒的记忆被保存下来。
如果人体内存留有对流感病毒的记忆,那么当病毒袭来,人体就能迅速反应,不患流感或减轻症状。问题是,根据“棍子”和“钉子”的不同,流感也分为多种亚型,去年流行的,今年未必流行,人体留下的免疫力,也就不一定有用了。
北京市疾控中心介绍,接种流感疫苗是预防流感的有效措施。接种流感疫苗后,一周即可出现抗体,两周后免疫抗体可达最高水平,一般可保护一年。
北京从2007年开始,对60岁以上老人、在校中小学生和中等专业学校学生实施流感疫苗免费接种。各区共设立429家流感疫苗接种门诊,在10月15日开始提供接种服务。去年,在校中小学生和中等专业学校学生的流感疫苗接种提前了近一个月,于2017年9月20日率先启动。
观察数据证明,流感疫苗对北京的流感疫情控制起到很好的保护作用,流感高发学校的学生聚集性发热疫情与实施免费接种政策前相比下降了90%以上。
不巧的是,今年,最管用的疫苗似乎失灵了。
由于流感病毒处于不断变化中,每一年,世卫组织都会预测当年流行的流感病毒,给出推荐的疫苗株,疫苗生产厂家据此生产。我国目前使用的三价流感疫苗,预测的是甲型H1N1、H3N2和乙型Victoria三种病毒。今年,我国的确三种病毒共同流行,但占据流行优势的为乙型Yamagata病毒,并不在疫苗的预测之列。
学术上将此称作“疫苗脱靶”。民间有更通俗的说法——“押错题”了。
这意味着,一旦被乙型Yamagata病毒缠上,人体只能依靠自身的免疫机制与病毒搏斗。
从被入侵到反击、痊愈,健康强壮的人体,一般能自行完成整个过程。然而,当出现肺炎等并发症时,可出现重症流感,如病情进一步恶化,或因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和(或)多脏器衰竭而死亡。
奥司他韦一度货源紧张
流感汹涌,人体无力抵抗时,开个“外挂”显得重要。
根据国家卫计委最新更新的《流行性感冒诊疗方案(2018年版)》,对重症流感高危人群及重症患者,应尽早(发病48小时内)给予抗流感病毒治疗。推荐的三种抗流感病毒药物包括奥司他韦、扎那米韦和帕拉米韦,其中,后两者为吸入与静脉滴注,奥司他韦有胶囊与颗粒剂,受到广泛接受。
作为神经氨酸酶抑制剂,奥司他韦能够让病毒难以从宿主细胞脱落,这就限制了新生病毒的行动自由,让它们无法游走在人体中感染更多健康细胞,从而抑制病毒繁殖。
随着流感肆虐,奥司他韦一度脱销。朝阳医院药事部主任刘丽宏介绍,朝阳医院内部监测的数据显示,此次流感高峰比预计提前半个月到来,药厂措手不及,奥司他韦一度货源紧张。
在网上,甚至出现了专门代购奥司他韦的店铺。一盒在医院卖不到46元的奥司他韦颗粒剂,在代购店标出了120元的价格,面对“多买点”的条件,店主仍拒绝讲价。
药店的情况更窘迫。上周,记者走访了北京市东城区多家民间药店,奥司他韦早已被抢售一空,有的药店,往年奥司他韦并不受追捧,今年不仅早早脱销,还不断有人前来询问,他们在店里留下自己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希望到货后能被第一时间告知。
针对奥司他韦缺货的现状,1月上旬,北京市食药监局向北京五大药品供应商发出紧急通知,要求各企业启动紧急预调案,保证流感用药奥司他韦的供应,同时紧急调配4万盒达菲,送往各医疗机构,并在其后陆续补货。
1月16日,之前登记了记者联系方式的药店打来电话,通知记者达菲(奥司他韦的一种)到货了:“200多元一盒,进口的,你还要吗?不要的话告诉我,后头还有等药的人。”
市卫计委“升级”儿科诊疗医院名单
面对流感,北京公共卫生系统在不断布控。
一线的医务人员开始了马不停蹄的备战。不少医院从内部挖潜,加强接诊能力。
去年12月下旬,北京友谊医院儿科日门诊量同比增长了138.5%,达到1100人次。医院鼓励医生临时加班,并延长了开药门诊时间,同时改善儿科门诊就诊流程,分诊护士会提前酌情开血、便常规化验单,检验科室人员和设备也有所增加。这些举措意在减少患儿重返次数,增加医生工作效率,减少候诊时间。
1月中旬,首儿所的日门急诊量超过6000人次,根据门急诊量的波动情况,医院增加了门急诊出诊医师数量,还推出“党员干部爱心门诊”活动,每天17时至19时开展两小时集中门诊,支援临床一线。
北京同仁医院儿科医护人员全部停休,把晚9点结束的小夜门诊延长了2至2.5个小时,为夜间11点开始的儿科急诊减轻压力。
患儿家属的就医选择也发生变化。有儿科医生指出,患儿流感不一定非要挤儿童医院,各医院针对普通流感的诊疗方案都是类似的,在患儿过多的大医院,交叉感染的风险还会更大。
如何让孩子就诊不那么费时费力,将宝贵的专家资源腾给更需要的重症患儿?答案指向了分级诊疗。
在去年12月27日和今年1月18日,北京市卫计委一个月内两次公布北京近150家可提供儿科诊疗服务的医院名单。第一次,名单中包含了机构名称、等级、所在区及机构类别等信息。第二次,名单得到更新,调整与新增了数家医院,并进一步公布了医院地址、电话、网址、挂号时间与就诊时间等详细信息,试图为焦头烂额的家长提供一份清晰的就医指南。
两天中,这份最新指南的阅读量超过了一万二千次。
分级诊疗初见效果。上个月,刘艳带着念小学的女儿去二级医院海淀医院就诊。“今年感染好几轮了,咳嗽发烧没好过。之前也去儿童医院,一折腾就是一天,这次就在二级医院试试,人少多了。”当日,海淀医院一层的急诊大厅中,几乎全是患儿和家长。
除了就医指南,从去年12月下旬到今年1月19日,几乎每天,北京市卫计委都要推送与流感相关的文章,公布北京流感最新疫情、科普流感发病症状与机制、介绍流感用药注意事项。
针对流感,卫生计生部门多次召开新闻发布会。按惯例,往年年底,北京市疾控中心都会邀请媒体公布最新疫情,今年,发布会的数量增加到两场。一周后,北京市卫计委又召开发布会,公布北京流感态势,并邀请疾控中心相关负责人、感染性疾病专家、药学专家、中医专家和相关处室负责人就流感各方面热点问题进行答疑。
这段时间,北京市卫计委新闻发言人高小俊每天都在关注北京流感疫情与社会评论。他认为,流感可防、可控、可治,并不可怕。少去人多的公共场所、戴口罩、勤洗手,这些虽然看似简单,却能很好预防流感,政府应该加大科普力度。
硝烟渐平,防控工作仍持续加强
终于,这场硝烟似乎开始走向平息。据北京市卫计委1月15日的通报,北京报告的流感集中发热疫情已大幅下降,2017年最后一周环比与其前一周下降37%,2018年第1周环比2017年最后一周下降74%。预计未来两周内北京流感活动强度将趋缓,随着学校和托幼机构放寒假,以及春节假期的到来,人群聚集性减少,北京流感活动强度将会进一步降低。
不过,仍有人心有戚戚焉。
韦月从去年10月起频繁光顾社区医院,想给小孩注射流感疫苗,一直到现在也没接种上。业内人士告诉她,流感疫苗的审批时间漫长,而有效期短暂,厂家和社区医院都非常谨慎。这个冬天,她不敢带孩子出门,唯一庆幸的是,孩子没有感染。
徐小佳恰恰相反,她决定不带儿子去打疫苗了:“我父亲是医生,对流感疫苗比较了解,今年最流行的病毒疫苗匹配不上,没必要让孩子再挨一针。”
王奇则开始四下打听别处的疫苗情况,她听说香港有四价流感疫苗,不由得有些心动:“可以休个年假带孩子去打。”
刘艳工作忙碌,曾带女儿去家附近的社区医院就诊,但由于社区不设儿科,只能另投他处。这个冬季,社区医院接诊发热病人能力有限,让不少愿意响应“分级就诊”的家长有些失望。
北京市卫计委主任雷海潮指出,北京近期流感样病例和聚集性发
热疫情虽有减少趋势,但防控工作仍需持续加强。要合理调配医疗人力,增加儿科、呼吸科、发热门诊等服务供给能力,适应公众需求,及时调配医药物资,保证临床和预防工作需要。同时,引导患者分级分散就诊,缓解个别医院诊疗压力过大的问题。
雷海潮还表示,从北京全市范围看,儿科与呼吸科等诊疗服务总体供给能力是有保障的。
钟南山在近期接受媒体采访时则透露,国家现在正在想办法生产四价疫苗,可能会在下半年上市。
如果此举能够实现,今后,流感或许不再肆虐。(记者 戴轩)
(本文中,接受采访的普通市民均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