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套利型艺术家”到“创新型艺术家”
“套利型艺术家”“创新型艺术家”的说法,借鉴自经济学家张维迎的公开演讲,我认为进入市场经济社会后,艺术界一直以来同时也是一个“大市场”,用市场经济思维去观察、认知相关艺术家及其活动,更具体而有针对性。
因为,单单从“是不是艺术”这个人文艺术学科的角度出发,相对难于界定相关概念、现象,“何为艺术”“何为当代艺术”,争论了这么多年、还在争论着,谁能说服谁?再而面对具体现象、问题,比如重复的艺术是不是艺术、怎么看艺术家重复生产乃至复制性生产现象、什么是重复、重复是否有意义乃至是否“正义”……这都是容易起争议、可以不休止辩论而难于相互说服的。
艺术界有着各种例子、现象、话题涉及这种讨论。极端的例子如,曾有藏家批评范曾的创作是“复制生产”,有图为证地“揭露”其可以一面墙排开多张,形象雷同地同时创作,情景像是行画工厂场景。但同样,我也可以反问,该收藏家也购藏大量吴冠中作品,吴冠中有没有重复状况?尽管各作品之间,确实范曾的人物头像、姿态等形象元素相似度高于吴冠中的作品形象元素相似度,但像吴冠中那样的“形式相似度”重复,同样被学术界定义为整个中国画艺术的“千年重复”,以至于有吴冠中的“笔墨等于零论”和李小山的“国画穷途末路论”。
“在重复中死亡”的判决,不仅仅针对国画界,当代艺术红火的这些年,不管是着眼于别人热销而批评,或是实际现象确实如此糟糕,当代艺术几大金刚靠重复几副面孔吃满天下的做派,同样引来沸腾热议。于是,亦曾有人揭发说,亲自看见某艺术家因为销路好赶货不及,其“光头式”批量创作是请了美院毕业生当枪手“重复生产”制造出来的,要不,靠自己双手怎能尽快“攻占市场”?但同样,我也可以说艺术家请助手,作坊化、工厂化生产作品,确实也是当代艺术家的一种创作现象和方式,越着名、越红火因而“接单”越多的艺术家越是如此。别说以“现代生产方式”着称的当代艺术,古老的传统工笔画,我就亲知有卖得红的名家,用的是“家庭作坊式”生产,作品署的是功成名就的老子的名字,但制作却是家庭其他青壮劳动力——工笔这种“重复重活”老子岂能干得动的?
亦以“形式相似度”大以视之,当代艺术也有被反对者批判为“简单重复”的,因为满中国、满世界走各种当代艺术展场,“似曾相识”、大同小异,缺个性、无独立性,这些常常是被吐槽的当代艺术观感。
当然,以基本常识看,艺术反对简单重复是一条铁律,是艺术史的逻辑常态。“重复生产”是经济领域里的专有名词,指的是“对已有产品不进行本质上的创新与更改,只是更改换包装、品名等表面上的属性而生产”,意思就是这种生产不叫“创新”,于是才有这些年对转换“制造大国”形象的呼吁。作为最讲究“创新含金量”的艺术创作活动,不至于连“本质更新”都不管不问吧?当代艺术常被贬视为“重复西方多年”总得扭转形象吧?
从创新涉及的因素看,既与个体特质有关,也与创新过程和环境有关,前者往往被视为天分,后者往往需要考察后天训练、思考、积累所形成的观念新颖度和思想的深刻度以及个体与社会环境的互动程度。于是,什么是艺术的“本质更新”,是形式创新、内容创新还是途式创新?是艺术本体学问题还是艺术社会学问题?怎么评价其价值、意义?真正的艺术家怎么定义?是看天分、特质还是看社会互动的成分和因素?……这些都要留待敏感的艺术家们和艺术理论家们去想是什么、怎么干。但是,同样对应着的一个常识又是,艺术创造不否定某些因素的“重复应用”,形式符号或思想观念总是成熟艺术家要延续的内容,以至着作权法中“可复制性”成为艺术家知识产权受到保护的一个基本概念。
有以上这么艰难的认知矛盾、悖论,各种现象也像是在打架——我想说的是,不如回到文首议题,直接顺着“市场经济”的角度简单看一看问题。这么多年,确实我们艺术界“套利型艺术家”太多,包括“重复生产”方式在内的“套利型创作”太泛滥了,当代艺术及在公众传媒领域有代表性的几大“重复金刚”仅仅是因为网红、媒红而成为标志而已。
引用张维迎的观点看,艺术市场也有两个基本功能:一是资源配置;二是推动创新。与此对应,艺术家有两个“经营功夫”:第一个是套利,第二个就是创新。套利的存在是“由于人类的无知,资源配置经常处于非均衡的状态”,艺术家可以发现不均衡的机会并利用来推销自己。套利有时间差、空间差、权力差等类型和因素,这些都会造成艺术家懒于、害怕创新,因为即使保留着“重复自己”的惰性,他们也可以获利。我们很容易在艺术界找到这样的现象和例子。比如当代艺术,以“时间差”看,就是利用了其在中国“迟到”节点,于是模仿式、复制式的波普在我们市场上也是新鲜上市;以“空间差”看,把西方市场上的“货色”,进口到国内来,适当改装,很容易产生陌生感、获得好价位;以“权力差”看,早期当代艺术跟权力的“距离感”(后来的“亲近感”是另一回事)反而让之获得“权力越感冒我越活得好”的奇妙效果。另外,我要特别提醒大家注意的一个现象是,与权力有着长期“亲近感”的画院、美协系统,更是一个艺术生产领域中庞大的“重复生产王国”,这个更严峻的问题不能被几个当红的当代艺术家“傻笑的脸”给遮挡了。
现在,艺术界及更小范围、似乎更有坏示范作用的“当代艺术界”中的“重复生产”,开始被关注、批评了,各种事实也在证实着这个状况难以为继,比如拍场上出现“崩塌式”跌价,媒体中有“当代艺术老炮们退出历史舞台”的论调,王广义、方力钧、岳敏君(们)试图“转型”但都因创新品相不好而不能再现当年“热卖盛况”……这些都证明:一是快速、高产量、大批量的“重复生产”一旦铺满市场,必然出现生产过剩和消费饱腻心理;二是市场资源配置达到均衡和水平提升之后,套利型艺术家和套利型艺术已经无利可图,而要打破均衡,新时代需要创新型艺术家和创造性艺术。最关键的是,毕竟新一代消费者已经茁壮成长,他们需要真正的“艺术家精神”去激励自己创业,他们需要新科技、新材料、新媒介及对应的新的组织形式去装点新生活,生活的直接性、共享度给他们带来的自由、轻松、便利,让他们不再对费心的投机逻辑、强盗逻辑信服。
这进而证明,要改观现状,在寄希望于“利益最大化”驱动力的艺术家个人往往多是无奈之外,时代和环境的倒逼起到了作用。但是,我总觉得,在个人之外,公共权力总应该做点什么,以利于主动出击,为新时代扩散创新效应。比方说,教育体制的改革就是要项。我在电脑前写着这篇文章的2018年1月14日,隔壁画室考生正开考本年度广东省美术高考联考,试卷还是画头像、人物速写、色彩静物,试着想象:这些考生备考学画的几年来,就是在学校和培训机构千篇一律地“重复生产”这些无趣的内容“虚掷芳华”,而他们正正就是未来的艺术“生力军”“生产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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