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千门生众多,曾对一人评价极高,寄予厚望,曰:「晚得此才,吾门当大。」
能得大千撰文盛赞的门生,是孙家勤(1930~2010)。身为民国史上赫赫有名的「五省联军总司令」孙传芳之子,没有丝毫的军武气息,认识他的师友学生,总感受其温文儒雅、幽默风趣。叱咤风云的大帅,在孙家勤五岁时去世,小少帅在母亲的独力养育下启蒙画艺,后拜入富盛名的「四友画会」陈林斋门下,为人物画奠定坚实基础。后因国共战事,辗转来台,考入省立师范学院艺术系(今台师大美术系),就教黄君璧、溥心畬、金勤伯等名师。因成绩优异,甫毕业,即被聘任教职。任职师大期间和喻仲林、胡念祖成立「丽水精舍」,孙家勤专教人物画,每次展览,皆造成轰动。
张大千、孙家勤1962年作〈榆林窟第五窟西夏普贤菩萨赴法会像〉,全幅由21件画稿组成,225×350公分,孙家勤夫人赵荣耐捐赠华冈博物馆。图∣华冈博物馆
张大千1950年作〈白描密积金刚坐像〉,49×74.5公分,孙家勤夫人赵荣耐捐赠华冈博物馆。图∣华冈博物馆
孙家勤与张大千
1963年,张大千委托台静农和张目寒,替他在台物色一位徒弟兼绘画助手,孙家勤也就成为最佳人选。1964年,孙家勤放下教席,毅然远游,负笈巴西,面对不可知的未来,追随张大千。在巴西八德园中的日子,孙家勤得以亲炙大千:「我每天五时等在园中,陪随老师在园中散步,这个时候我得到最多的益处,除了老师在沿途指点晨雾变幻苍松寒露的自然景色美点,唤醒我的注意力之外,并且泛谈着古今之书画。由辩证古画的真伪,到画家的传承,上下古今无所不谈,我才真了解古人所谓的『咳唾皆金玉』真是不错……」在八德园内随师三年,孙家勤自觉年近四十,不好再依靠大千先生,应自谋生活,后受圣保罗大学之聘,创设该校中文系。期间孙家勤仍每周至八德园,向大千先生请教,至大千赴美定居为止。1992年,于巴西退休后,回台受聘于台湾师大、文化大学、华梵大学美术研究所、美术系任教,致力创作与艺术教育。
拜别八德园时,大千特别送赠孙家勤画作、笔、墨、砚等,寄望深厚,大千时拿着墨对孙家勤说:「此墨随我关山万里,经历各国,是我心爱之物,其造型为一把汉时的尺,墨上镌有考据,完全依汉时制度而制成。非是适当的人,你不可随便拿出来看,我要你以此尺去度量天下的艺术家。」在历史博物馆2009年举办的「耄年新猷─孙家勤画展」中,孙家勤与夫人赵荣耐慷慨捐赠七件张大千所赠文物:《张大千摹敦煌观音大士像》 《张大千海虎绒披风》 《乾隆汉尺行墨一锭》 《端砚》 《大风堂专用墨一锭》 《古墨丸一锭》 《画荷用笔一管》。2016年,夫人赵荣耐捐赠文化大学华冈博物馆九组件作品:《敦煌火图》、孙家勤《仕女图》 孙家勤与张大千敦煌描稿《敦煌安西榆林窟曹延禄供养人像粉本》 《敦煌安西榆林窟第九窟比丘像粉本》 《子天公主李氏供养人》 《白描密积金刚坐像》 《敦煌石窟藻井图》 《榆林窟第五窟西夏普贤菩萨赴法会像》 《榆林窟第五窟西夏普贤菩萨赴法会像》。而这些捐赠作品,都于9月12日至2017年1月13日华冈博物馆「大风馨传─孙家勤教授绘画暨捐赠展」中盛大展出。
孙家勤1994年作〈仿敦煌画北魏野猪〉,134.3×68.2公分,华冈博物馆藏。图∣华冈博物馆
孙氏家属珍藏品,捐赠华冈
2015年6月15日,孙家勤夫人赵荣耐访文化大学,表达捐赠之意,她说:「孙老师生前对文大有一分特别的情感,无论是前创办人亦或是张董事长都对先夫器重有加,使我每次返回文大有如返回娘家……」谈起捐赠缘由,得从该校创办人张其昀说起。在孙家勤赴巴西前,张其昀曾想延聘孙家勤至文化大学任教,而张其昀本人更是早于1935年,以一年的时间,旅行西北,亲自考察敦煌石室遗迹,进行研究,并撰文记载敦煌历史、地理、文化、艺术之重要性,后又在文化大学设立敦煌研究所,大力推进敦煌学的发展,及至首创的《敦煌学》杂志得以刊行,可谓国际敦煌学的先驱。张其昀亦和大千交好,1980年八十寿诞时张大千书赠《春晓华冈丽,高峰泰岱尊》,此作现为华冈馆藏之一。1982年,文化大学聘孙家勤任客座教授,回台后于1996年任教授,执教多年,至今华冈乃典藏有孙家勤《秋后烟云》 《柳荫闲吟》 《紫藤》 《仿敦煌画北魏野猪》等多幅作品。此次展出,上述作品除外,另展有孙家勤家属珍藏之《大风堂匾额》、张大千《孙家勤门生序》,及大千为孙家勤题字之《八德园景孤松顶》及《檞树双猿》 《春山小雪》 《王屋山中人家》 《天雨初晴》 《牡丹鹰犬》 《茂林戏猿》 《供养天童》 《纨扇仕女图卷》等山水、花鸟、人物画作。透过展品与画中题跋,张大千与孙家勤之师生情谊,及孙家勤承继大风堂画艺、后续开展出之创作面貌跃然纸上。
展中焦点,无疑是捐赠首度曝光的敦煌稿本。此七件稿本皆绘于半透明纸上,为大千临摹敦煌艺术之重要纪录,具艺术、文献价值。张大千于1941年远赴敦煌,原拟三月即归,最终完成历时二年七个月「面壁三年」的壮举,可谓其艺术生涯之转折点,成为其厚实丰美艺术成就的重要养分,他说:「我到敦煌,最初不过想逗留几个月,结果一住便是二年有余,这不能不说是为壁画的包孕精博的美把我慑住了。」「壁画最大者高达数丈,而我带去的纸最大者仅丈二。壁画上偶有剥落处,我遂由对颜料、色彩的研究,进而考证年代。我愈看愈明白,我自知要有所成,非得留下来三年五载下苦功不可!」
孙家勤1989年作〈牡丹鹰犬〉,173×90公分。图∣华冈博物馆
敦煌艺术苦行僧,临摹尽艰辛
筹备工作,一如远征作战,当时的敦煌缺乏饮水及肉食菜蔬,多需自兰州购运,二地相距千里之遥,今日坐飞机飞行时间也要近二小时,沿途又有土匪出没,此中历险,犹如上西天取经。作家高阳评述:「张大千在敦煌作艺术上的『苦行僧』,精神上与玄奘西域取经有相通之处,表现了他的勇气、毅力及对艺术的虔敬。他在敦煌两年有余的生活之本身,便是一大成就。」大千在敦煌的初期工作是为300多个洞窟编号,共编得309号,为莫高窟编号之中国第一人。临摹壁画是最大工程,大千回兰州采购给养,又至西宁请得五名喇嘛画师,率子心智、侄心德,门生刘力上、萧建初、孙宗慰等前来帮忙,外加一厨二差,准备的食物、画具,装载驴车有78辆之多。画布、颜料、装架、照明样样项项都做最好的准备。描摹壁画,实是件苦事。多数洞窟光线昏暗,需一手持蜡烛一手执画笔,有时得站在梯上,有时蹲着,有时还要躺卧地上。清晨就入洞工作,薄暮才出洞,有时还得开夜工。至于如何临摹壁画?大千说:「壁画色多斑斓,尚须秉灯静观良久,才能依稀看出线条,我主要在观摩揣测上下功夫,往往要数十次观研之后才能下笔。为了不浪费材料起见,临摹时先以玻璃纸依原作(壁画)勾出初稿,然后黏此初稿在画布背面,在极强的阳光照射下,先以木炭(在画布上)勾出影子,再用墨勾。稿定之后,再敷色。凡佛像、人物的主要部分,即分由门人子侄喇嘛分绘,每幅均亦注上谁画的是哪一部分等合作者的姓名。因此,每幅画均手续繁复,极力求真,大幅的要两个月才能完成,小幅的也要十几天!」临摹非创作,初稿不是画完就好,大千说:「临摹壁画的原则,是完全要一丝不苟地描,绝对不能参入己意,这是我一再告诉门生子侄们的工作信条。若稍有误,我就要重摹,由此令他们叫苦不已。」
孜孜不倦地刻苦工作,大千共画成了276件,但带出来的只有56件,大千说:「是要到印度去核对求证,究竟与印度的渊源为何,因此带出来了。尚余二百二十件,如今都被共产党所谓的川西博物馆(今四川博物馆)劫收了,经手弄去的人是谢无量。」四川博物馆也是今日收藏「张大千临摹敦煌壁画」最完整的展馆,大量发表于2015年出版之《张大千留蜀精品》,据总目计该馆藏有临摹壁画178件。而,1968年大千将大风堂藏临摹敦煌壁画62幅捐赠给台北故宫,1969年故宫举办「张大千先生捐赠故宫临摹敦煌壁画特展」并出版同名图录。仔细比对,四川博物馆所藏与台北故宫所藏皆不同,此次捐赠华冈博物馆的稿本:《敦煌石窟藻井图》 《敦煌安西榆林窟曹延禄供养人像粉本》 《敦煌安西榆林窟第九窟比丘像粉本》 《子天公主李氏供养人》 《榆林窟第五窟西夏普贤菩萨赴法会像》 《榆林窟第五窟西夏文殊菩萨赴法会像》,完成作品皆藏于台北故宫。其中,最大两幅水墨白描画作《文殊、普贤菩萨赴法会图》,多出于孙家勤手笔,由此可见大千对他的推重。榆林窟工作环境极为恶劣,壁画得来不易,大千说:「洞里毒蝎甚多,门生子侄多被螫过,晚上睡觉都要以被蒙头而眠,以防蝎子,午夜常常听见狼嗥锐厉之声。」
孙家勤1978年作〈八德园景孤松顶〉,173×90公分。图∣华冈博物馆
孙家勤2008年作〈王屋山中人家〉,94×53公分。图∣华冈博物馆
文殊、普贤菩萨赴法会像,重现壁画
此二大稿本,350×225公分,为大千临摹壁画最巨幅,磅礴大气,每件作品由21幅半透明纸拼整而成,大千于稿本以小字标注绘画所需注意之处,甚至连钤印的位置和所用之印,都清楚注明。如在《榆林窟第五窟西夏文殊菩萨赴法会像》右上角注记:「每山之顶皆较深,然后向下淡……须眉之线条必需分明,用淡墨由深至淡染出。发用深墨染再加头发,墨求黑……」描绘此二幅巨稿,在孙家勤脑海中印象深刻,他在《雕宰三年,师恩如海》中写道:「我临摹了『十一面观音』等十余幅敦煌画,并且协助老师,在他老人家的指点之下,补成了两张文殊、普贤赴法会的大白描图,这二张画上面是北宋的斧劈山水,老师一面画,一面谈着南北两宋画法的不同,赵孟俯、仇英等山水与此幅背景山水的比较,同时谈到他对临抚壁画的用心,他认为壁画在北魏及唐宋的作品,多已剥落及氧化变色,当年画家作成时,当不是现在这个面目,他乃揣模当时作画的情形,使其恢复初画成时的情况,所以他的临摹壁画,不是死板的照抄,而是使其重现。」
然而,大千落款稿本的时间为「壬寅」1962年,时孙家勤未到巴西八德园。揭密证据落在故宫所藏的《普贤菩萨赴法会像》,题签与稿本画幅上的题记相同:「此画为赵文敏白描九歌之祖,其楼阁山石则与马远同功。予得宋纸二幅临之。壬寅(1962)十月题记。」但故宫藏本不同于稿本之处,在于右下角有着大千长题:「此安西榆林窟第二窟。西夏人画文殊普贤赴法会各一铺。画笔全师龙眠,而背景兼综马夏,为壁画中所未有。予时以归期迫切,未能临写,但以油素搨草藳。我受降之明年,予重游故都,得宋楮二番,长宽适与相同,因橅以上纸。已而共匪掠据中原,予携之以随避乱五天竺,一年有半,时画时辍,大体始完。又逾年,移居南美,间复点染。忽忽十五年矣。门人孙家勤、张师郑自台港来从游,数张此画,以示用笔,其间有鬓发兜鉾未及勾染处,乃命二生完成之。盖予目翳八年,不复耐此细笔矣。中华民国五十六年(1967)丁未岁花朝日摩诘山园记。爰翁。」因此可知稿本应和故宫藏本状况一样,乃张大千时画时辍,先有题记,后在巴西八德园经由弟子孙家勤、张师郑补绘而成。张大千及其门生子侄番僧,集体临摹复原的敦煌壁画作品,正如陈寅恪所言:「大千先生临摹北朝唐五代之壁画,介绍于世人,使得窥见此国宝之一斑,其成绩应已超出以前研究之范围。何况天才况具,虽是临摹之本,兼有创造之功,实于吾民族艺术上另辟一境界。其为敦煌学领域中不朽之盛举,更无论矣!」
孙家勤协助大千临摹复原的敦煌壁画,进入故宫典藏,成为当年艺术圈的美谈大事。孙家勤于八德园中描摹的「十一面观音」,也就是日后大千捐赠给台北故宫的《摹敦煌莫高窟第十四窟晚唐十一面观音像》。在华冈此次展览中,孙家勤1965年作《供养天童》、1966年作《北方天王》,其本张大千《摹敦煌莫高窟第九窟晚唐维摩变童子像》、《摹敦煌三危山塔宋代北方天王像》亦藏于台北故宫。孙家勤因缘际会地成为未经「乾隆御览」入故宫的当代画家,何其殊荣。在孙家勤1998年《山茶野趣》、2001年《盛唐引路菩萨》、2006年《蜀葵》、2006年作《秋艳》、2010年《野池荷香图》、2010年《茂林戏猿》等作品中,钤有「乾隆未览之宝」、「古希赤子」之印,这股幽默情怀,不禁令人会心一笑。
孙家勤1965年作〈供养天童〉,89×61公分。图∣华冈博物馆
无所不能,汇古通今
专擅人物画的孙家勤曾向张大千请教,问:「我是学人物的,我应该一直画人物吗?」大千说:「不可以,你既然想作一个艺术家,跟我学了,你就应该无所不能。」经大千启发,孙家勤在山水、花鸟、人物全面性开展,工笔、写意、没骨、泼彩兼擅,笔路开阔,汇古通今,精湛多能。孙家勤于巴西期间,身处西方社会,既向大千学艺也得到多元刺激,尝试新的材质,油画布、水彩纸、西方颜料,在原有的工笔重彩基础上,将泼彩运用于花鸟作品,除直接以金笺作画,亦有着直接于一块块贴妥的金箔上泼彩作画,用色浓艳明丽,色块与金色相辉映。孙家勤晚期的花鸟和山水,出古变今,在汲取大千的青绿泼彩特色外,加入现代彩墨的渲染,除传统重色、重彩,加上紫红、橙黄、靛蓝等高饱和度色彩,水墨淋漓,虚实兼就,而有着一股浪漫朦胧诗意之美。因现代居家空间的转变,传统国画在立轴上长方形的构图布局偏于下方,与现代家居空间摆设较不易搭配,近正方形的构图也成为孙家勤锐意尝试的方向。
1969年,张大千喜为孙家勤写序:「此数年中,乃力橅敦煌六代三唐以来壁画,学益大成。元明以来,人物一派坠而不传,孙生可谓能起八代之衰矣,晚得此才,吾门当大。」赞誉极高,唯文中仅就其人物画说明。1971年,在巴西近代美术馆举办「张大千与门人孙家勤、舍侄葆罗国画展览」,该展也是张大千个人唯一一次与门人合办的师生联展。1971年12月,大千评写:「孙生家勤自台湾远来从游,专意敦煌石室壁画,予乃尽取所橅,又从罗吉眉先生乞得摄影如千帧以授之,精研深思历七八年,斐然有成、着笔沉厚、傅色端艳,居然有隋唐以上风格,起元明以来人物画之衰,于孙生有厚望焉。又尝从予观海外诸所藏名迹,必请问源流精微,退而揣摩,故其山水亦能上追董巨刘李,花鸟兼综徐黄藤崔,并能自见性情,其纵肆处能摄取白阳青藤之精魄奔赴腕下,生之勤励如此,其才亦足以济之,是可喜也……」对于孙家勤人物、山水、花鸟皆评注赞美。又,大千观孙家勤《檞树双猿》,「方病为之兴起」所题:「家勤临之直可夺真,观之大喜,幸毋轻以与人也」。大千看重这晚年门生孙家勤,已是不言可喻。
「大风馨传」,表述着孙家勤「大风堂」门人身分,并结合其父孙传芳将军字「馨远」、母周佩馨中之「馨」字。大风堂门生众多,孙家勤可说是大千晚年在台所收的关门弟子,赵荣耐夫人无私地捐赠大爱,让大千与孙家勤临摹的敦煌壁画稿本留存台湾,在华冈使大风再起,馨远传芳。
大风馨传─孙家勤教授绘画暨捐赠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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